【大靖明月】微信平台2018年202期
连续多日的闷热,最终在一场久违的雨雾中悄然消散。这是自去年冬天以来,张掖唯一的一次有效降水。宿舍窗外的花园里,有一棵老梨树。久旱逢甘霖。雨滴滑过树叶,跌入泥土的瞬间,我分明听到了一种酣畅淋漓的声音。
这种澎湃的惬意,同样来自我的喉结以及胸腔——近两个月时间,我终于翻到了《大河谣——景泰电力提灌工程纪实》这部作品的最后一页。500多页、洋洋四十多万字,真实的人、真实的故事,数十年的历史跨度,人物之多、内容之细腻,可谓皇皇大著、鸿篇巨制。
读懂一部作品,首先得读懂作者。
《大河谣》作者阎世德是我的同乡、兄长,更是我新闻从业道路上的良师、益友。来自同样枯焦的古浪山区、都操着带有土味的古浪普通话、同在山窝窝里当过老师、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——十多年前,一个偶然的采访机会,让我们成为一生的兄弟。
我一直叫他“老哥”。除了年龄,更多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仰。
世德兄是个“传奇”——很多熟知他的人都这样认为。
因为贫困,他没有上过大学。早年间,当过兵,做过教师,在武威《西凉文学》杂志社做过编辑,后来入职《兰州晨报》。据说,到晨报报到的第一天,他脚上穿着的一双手工老布鞋给同事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一如那双朴实的布鞋,此后多年里,这位来自贫困山区的汉子,每年工作量位列前茅,连年获得报社“总编辑奖”。后来回忆那段岁月,世德兄说,除了为养家糊口,更多的是对新闻、对写作的痴爱。
世德兄言谈实在,新闻作品更是真实、影响力十足。新世纪初,接连数场罕见的沙尘暴席卷大半个中国。漫天浮沉来自哪里?为什么?带着诸多疑问,世德兄深入河西走廊,历时半个多月,写出了轰动一时的新闻调查——《沙尘暴,千里河西的梦魇》。后来,该文入选中学语文自读课本。来自基层,他始终目光向下,躬体力行,《煤客子的生死悲歌》《拯救民勤系列报道》等一系列新闻调查至今仍被人时时提及。2009年至今,他利用所在的媒体平台,联合浙江中烟集团发起了“阳光助学”行动,先后帮扶了1000余名甘肃的贫困大学生,可谓功德无量。
从普通记者到首席记者,从首席记者到新闻调查部主任,按理说,“功成名就”之后,世德兄完全可以惬意地喝喝茶、看看报,甚至可以“混混日子”,但他不甘于此,依旧笔耕不辍。2008年至今,长篇报告文学《5·12大地震在陇南》《荒漠清流》接连问世,其中,《5·12大地震在陇南》获敦煌文艺奖;《黄毛柴籽》《生命谷》等中篇小说在业界引起强烈反响,由此获得十年飞天文学奖;中篇小说《危险邻居》获黄河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提名……
刚刚出版的《大河谣》是一部大型报告文学作品,主要反映在景泰电力提灌工程(简称:景电工程)建设过程中,以时任甘肃省副省长、提灌工程总指挥的李培福为代表的建设者们的感人事迹。
报告文学又被称为“行走的文学”,好的报告文学是行走出来的,需要作家经过大量的田野调查、实地勘察、现场采访。历时4年、实地采访200多人、持续奔波于景泰、古浪、民勤等地——对于世德兄个人来说,这也不亚于一个“电力提灌工程”。他以一个工程受益者的独特角度,对这段历史做了一次恭敬的梳理,向这项民生工程背后的无数奉献者致以了发自内心的敬意。新闻人常说,好新闻是用腿跑出来的。我认为,世德兄的这部报告文学,是用脚步踩出来的。这脚步,细碎、踏实、严谨。每一步,都是真实的,每一步都留下了深深的履痕。
报告文学集新闻、文学为一体。报告是前提,是对即时或已经发生过的新闻、历史事件进行新闻性、传奇性、轰动性的再现或复活。然而,它又必须是文学性的叙事。文学落点必须对准人,写人的命运、情感、爱情、生存、死亡,以及尊严、荣誉、使命、奉献、牺牲等。真实赋予了《大河谣》这部作品强大的震撼力和生命力。这种真实来自百余位真实存在、有血有肉的人,数百个真真切切的故事以及无数个细腻动人的细节。
真实来源于生活,更来自世德兄严谨的写作态度。坚持口述实录、注重史料价值、坚持真实性第一——写作之前,他几乎查阅了所有有关景电工程的资料。采访更为扎实,从工程决策者、施工者、技术干部、普通干部以及工程的受益者,举凡能找到的、能联系到的人,世德兄都要想尽办法找到他们,聆听他们的讲述,感慨他们的感慨。通过亲历者的讲述,那些已经变成历史的人物以及当时的场景,带着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:在贫困、饥饿中迸发出无限抗争力量的山区群众,为一项使命抛家舍业的技术干部,为顺应民意默默付出的高级干部……
因白天忙于工作,《大河谣》这部作品我多是利用晚间休息前阅读的。每每夜深人静之时,来自书页之中那些鲜活的人和事,总让我思绪澎湃,辗转反侧。
“几乎每天,妈妈总会随着鸡叫的声音爬起身来,在睡意沉沉的夜色中,强行牵出极不情愿的骡子,走进磨坊……阳光射进窗棂,面粉细碎的小颗粒在光束里游走。吃饱肚子的姊妹五个嘻嘻哈哈地挤进磨坊,单调的磨坊热闹了许多,劳累的妈妈脸上也有了笑容……”
——“磨道里的圈儿转不完”这篇小节中,世德兄用大量的细节,还原了一位母亲在苦难面前的从容与坚韧。这种场景式的写实,真实、有味,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了童年,带回到了母亲身边,也带回到了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。
——“要炸水库的县长”这一小节,讲述了时任民勤县副县长李玉新的故事。当下,许多小说家转场于报告文学,客观来讲,这无疑改善了报告文学队伍的基因和结构,但由于一些作品掺杂了过多的小说化想象和描写,使得人物、故事没有真实的表情,没有人性的温度和情感。经年累月的新闻调查经历,使世德兄对这种题材的拿捏如鱼得水。在整篇描述中,没有刻意的“高大上”歌颂,没有特意的拔高,而是用大量的细节铺垫出了一个性格耿直、行为近乎粗鲁却胸怀百姓冷暖的“父母官”。如文所述,“在当时的那种政治形势下,这样的干部,恐怕在全中国也找不出几个”。
同样用细节铺垫出的,还有本部作品的灵魂人物李培福。李培福是一位在革命战争年代成长起来的我党高级干部,他在庆北苏区的事迹以及新中国成立的成就,至今仍鼓舞人心。1937年11月,李培福当选华池县县长,由于他一贯密切联系群众,模范地执行党的路线、方针和政策,积极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,在1943年2月中共西北局召开的高级干部会上,受到表彰奖励。毛泽东同志为他亲笔题写了“面向群众”的题词。
景电工程是一项横跨甘蒙两省区的大型高扬程、大流量、多梯级电力提供工程,灌溉涉及两百多万亩土地,惠及景泰、古浪、民勤等县区50多万人。20世纪70年代,正是国家困难时期,在生产力水平相对低下、经济建设工作环境不太正常,以及经费、设备力量、技术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,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,以李培福为代表的共产党人,挺身而出,不怕困难,不计个人名利得失,众志成城,最终完成了这项彪炳史册的人类壮举。站在今天的高度回望过去,我们如何赞颂这项民生工程以及为工程默默付出的人们,都不为过。而世德兄在本部作品中,并没有刻意修饰、溢美或曲意拔高景电工程的建设者们,而是用大量的细节、丰富的素材,真实而自然地向我们展现了这个平凡而伟大的群体。
“从省长到老汉”的小节这样写道:李培福随和地问他们晚上冷不冷,都是从哪几个公社来的,还问及这些后勤服务组的年轻人们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。拉家常的聊天,让所有的拘谨烟消云散。在这个时候,罗文深又一次想起老百姓们管李培福叫“李老汉”的事……我们这里的老乡们都说您没有官架子,都叫您“李老汉”。这会儿看您这么随和地坐在草铺上,我才知道他们为啥叫您“李老汉”了……
“惜别兰州”小节写道:很多人知道,移交了工程,就意味着李培福要离开景泰川了……有一天,喜泉公社小甘沟生产队给李培福送来了一百斤和尚头面粉,李培福也最爱吃这种很筋道的面粉……李培福连连拒绝:“这是党和人民的功劳,你们不能这样呀。”但是,送面的人把面放下就跑了。第二天,李培福给了张发明一百斤粮票、二十元钱,叫他乘坐班车到小甘沟生产队,如数把粮票和钱交给队上……
说到底,景电工程是一个关于人、为了人的工程,如果离开人物的命运转折、心路历程,这本书就是一副没有血肉的骨架。因此,《大河谣》既是为景电工程立传,也是为这项工程背后的幕后英雄们立传。可以说,这项工程,是共产党人一切利益为人民的真实体现,也是共产党人历史担当与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精神相结合的必然结果。一个个珍珠般的经典细节,一个个鲜活的真实故事,彰显出了以李培福为代表的共产党人的高贵品质和精神。
我对报告文学的理解,认为它必须是真实的,又是文学的,甚至连一个微小的细节和场面都不能虚构。而事实上,“真实”提到一定文学的高度,就会有难度,犹如刀尖上跳舞,浮冰上跳舞,一旦处理不当,会损毁整部作品的质量和立意。《大河谣》这部作品,之所以能引起业界关注,让读者产生强烈共鸣,根本在于它因为真实细腻的叙事所产生的力量和价值。就作品本身来看,我认为,经过半生的历练和沉淀,世德老哥具备了极强的叙事能力和对报告文学结构的把握能力,这也是本部作品从开卷就能引人入胜、让人迫不及待阅读下去的动力之一。
我以为,对于这部作品,世德兄是用一个媒体人的职业操守和作家的历史担当写就的。为了完成这部作品,他几乎牺牲了所有的节假日,深入一线获取一手素材。无数个夜晚,一支接一支地抽烟、一杯又一杯地喝咖啡。有时,静坐一晚,电脑上也就寥寥几行字。期间,因用心太深,他曾两次住院治疗,出院后,又开始了一个个无眠的夜晚……世德兄从小生长在古浪山区,是景电工程的受益者。他说,面对给甘肃中部地区数十万人民带来福祉的这样一个民生工程,他不敢停下来,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。
《大河谣》主题宏大,内容厚重,细节丰富翔实,既有对相关人物个性特点、品行能力的深入刻画,又有整个工程大场面的生动描写,宏微互映,张弛有度,时间跨度大,时代气息浓厚。面对这样一部皇皇巨著,才疏学浅的我不敢妄加评论,更不敢附骥攀鸿,随感而发,写一点感受,以此向《大河谣》致敬,向世德兄致敬!
作者简介
古浪人。《甘肃日报》记者。